微笑宇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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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旧尘》-完-

/民国AU,一发完

/清水

/OOC,不上升真人

 


(一)

日暮西垂,夕阳浸染,漫了一片山峦。

倚着树干的魏大勋百无聊赖,随地揪来的甘草早被揉搓得不成形状。打了个哈欠的功夫,下方远远传来动静:

“大当家的!”

听见声响,魏大勋翻身跃起,朝着那头喊着:“熊!搞到多少货?”

不过会熊梓淇奔了上来,气喘吁吁地在魏大勋面前停下,脸上漾着快意:“够寨上人吃一阵了,兄弟们后面运呢,我这先上来知会一声。”

魏大勋闻言扬起了笑:“辛苦了,走着,跟哥哥开道去!”

 

此地乃柔山,西临怀城。魏大勋是这方远近闻名的土匪头子,带着一众从东北来的弟兄占山为王。这地界易守难攻,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。

近两年寨子不断壮大,也干过不少大票,前些日子甚至劫了市长的二十箱黄金,简直恨得城内宪兵队牙痒痒。如今城里四处贴满了魏大勋的通缉画像,搞得他不得不暂且安生窝在山里,许多事情也就只得靠熊梓淇代劳。

 

二人说笑着往回走,行至一处山弯,空中骤然划过凄厉鸟鸣。魏大勋下意识止住脚步,凝神屏息,面上已收了方才插科打诨的神色。

熊梓淇不解,正待说话,猛然被身边人一把扯过,退至左手边巨石后。只一瞬,前方传来巨响,爆炸引来的热浪一股股地往两人身上涌。

 

“杂碎。”魏大勋淬了一口,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两把枪来,顷刻间单手翻腕上了膛,一把死咬前方扬尘,另一把塞进熊梓淇手里:“带后面弟兄走另条道,一切小心,这有我。”说罢双目微阖,嘴角勾显阴鸷笑意,“我倒要瞅瞅谁这么大胆子!”

 

枪声四起,待浓烟散去,地上已多了几具尸体。确认并无其他埋伏后,魏大勋现身,朝着唯一还有活气的人走去:“告诉姓甄的,下次再要挑衅,多派点人来。就这些,跟我挠痒痒呢?”

地上的人抖若筛糠不住点头,等魏大勋一个“滚”字脱口,便立即拖着伤腿逃远了。

 

魏大勋漫不经心地吹了个口哨,正准备收枪回程,却隐隐听闻了呻吟声。想着莫不成还有漏网之鱼,便又重握起枪顺着声音摸过去。

那声音来自不远处的灌木丛,拨开林木,他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。看装束大约要归为知识分子那类人,一身城内常见的素色长衫,震碎的金丝边眼镜还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。

应是个不幸被卷入火拼的过路者。魏大勋在心里做出了判断。

他向来多管闲事,于是倾身上前想探查下人伤的多重,可近里一瞧自己先怔愣了——不过张巴掌大的脸庞,刀削斧凿的线条勾勒了精致的轮廓,光洁的额头,深邃的眉骨,略微下垂的眼角,全部都是说不出的好看。

原本沾着的血污就因甚白的肤色显得格外鲜红,加上落日即沉,红光喧嚣,最终将这颜色衬得触目惊心。

魏大勋伸手想抹去他脸上污秽,这一抹竟又抹出颗细小的痣来,静悄悄地挂在眼角。

 

魏大勋忽然觉得口干舌燥,下意识地去捂他伤口,却发现无从下手。他定了定神,小心地将人捞至背上,步子走得又慢又稳。可一系列的动作还是惹得人发出微哼:

“疼……”

“别怕,你会没事的。相信我。”

身后人安静了下来,似乎是失去了知觉,再没出声。唯留微弱的气息辗转于魏大勋脖颈处的肌肤上,顺着脉络传至心间。

 

 

(二)

魏大勋足足守了两天,人才幽幽转醒。

醒过来的时候人还处于迷茫状态,朦胧着双眼扫视一圈,目光最后停在魏大勋身上。

“这是哪?”

“柔山。”

没等魏大勋说别的,便又昏睡过去。

 

等人能下地已是一周后的事,这期间魏大勋每日所花最多的时间就是坐在床头,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人家底问了个底儿掉:

白敬亭,北平人,己酉年生,算下来比自己小四岁。曾留过洋,前些年家道中落,父母相继去世,于是便应友人引荐来了怀城。如今在一所中学里当音乐老师,教的是钢琴。这次上山本是想摘点花草做成标本当奖励送学生,谁知竟能差点把命丢了。

 

“白白,这我就不得不说说了。现下什么世道,你还孤身一人在山上瞎转,不怕遇到山贼嘛!”

原本还称白先生的,得知人生辰后就“小白“、“白白”的叫,有时甚至是“戴眼镜儿”之类的外号,简直花样百出。每每叫的白敬亭眉头轻蹙,薄唇一张一阖,温沉的声线带着北平人特有的调侃:

“是啊,这不就遇见您了么。”

魏大勋一顿,随后嘴角又挂上了梨涡。初时觉得白敬亭是个很冷的人,自己说十句他说一句;然而相处下来逐渐摸出了脾性,不过慢热,一张小嘴真怼起人来也是厉害的紧。

“哥哥可不是一般山贼,哥哥是...是铲奸除恶,劫富济贫!”

白敬亭没有说话,只是偏过头,脸上似笑非笑,意味不明。

 

怀城气候温湿,山间尤其,于是乎盛产菇类。这东西稍做翻炒就是一道美味佳肴,寨里人甚是喜爱。可惜白敬亭对此避如蛇蝎,几乎是沾些就反胃。魏大勋知他不喜,于是给人单独开起了小灶,打只野雉钓条鱼什么的。

熊梓淇蹲在正炖鸡汤的魏大勋旁边,满脸鄙夷:

“老大,偏心了啊!”

魏大勋眼睛都没带抬,专注地看着火堆上的小锅:“小白伤还未愈,得多吃点补补。”

“我说你该不会把白先生当媳妇处了吧,这么上心!”

“哥哥对谁都很上心。”

”倒是。”熊梓淇点点头,又马上摇头:“不对不对,这个特别上心!”

被戳穿的魏大勋也不恼,笑着踹了人一脚:“去!再给我添点柴来!”

 

无知无觉一月有余,白敬亭的伤也好了大半,下地走动早不是问题。这便让魏大勋发了愁,白敬亭开始时不时表达出离开的意愿。

最初都让魏大勋以“再修养修养”为由给胡乱混了过去,然而总这样不是办法。在白敬亭又一次提出感谢打算回城,魏大勋终于开了口:

“我救了你的命,你不得报答报答我?”

白敬亭面色平静,似乎早有预见:“你想我怎么报答?”

“以...”

他们分别坐在床的两侧,阳光透过窗柩洒进了屋,但不知怎么感受不到什么暖意。

对面的白敬亭沉默地看他,凝在他周遭的光线一丝不落地被那双深邃的眼眸吸走,如同一个黑洞。

魏大勋喉咙干涩。他突然不想这样,不想这样趁人之危。又或者说他怂了,他不敢看白敬亭的眼睛,开始低头咬自己的指甲。

对面似乎轻声笑了下,声音若近若远,魏大勋重新抬首,那人却偏了头,目光瞧着窗外,也不知在看什么。一双手骨节分明,有节奏地敲击着床沿。

 

最后那四个字还是没说出来,魏大勋随口拈道:“你既是老师,不然就教教寨里的孩子吧。”

白敬亭错愕,似乎怎么都没想到魏大勋提的是这样的要求,踟蹰半晌道:“你想让我教些什么呢?”在中学里他教的是钢琴,这里显然条件不允许。

魏大勋挠了挠头:“你留过洋,不然就教外文吧。”

 

白敬亭真就教起了外文,在院子里圈了块地方,架上黑板支起长凳,一板一眼地备课,布置作业。寨里正经的学生有大有小大约七八个,除此之外,每次下面还会坐俩“大学生”。练习发声时,两道碴子味儿的口音混迹在奶声奶气的童声里。

熊梓淇叫苦不迭,每次快到上课时间便借口溜下山,于是后来,“大学生”就只剩下一个了。

魏大勋坐在最后面,单手托腮看着他的小白先生,看他一袭长衫,挺着背脊,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单词:Democracy和Science。

他管它们叫德先生与赛先生。

“民主与科学。”

这个时候的白敬亭,声音洪亮掷地有声,目光炯炯,眼神欻欻地发着光。是魏大勋没见过的样子。

 

 

(三)

每日晌午过后白敬亭总喜欢在寨子四周转转,有时魏大勋陪着,有时就他自己。或者找个犄角旮旯,一坐就是一下午,低头在地上划拉着土,也不知道在干嘛。

魏大勋想白敬亭大概是无聊了,于是频频骚扰熊梓淇问,他有什么新鲜的好玩的玩意儿。这天白敬亭依旧如平日勾勾画画,忽地肩膀一沉,回头,是一张笑得分外灿烂的脸。

白敬亭不露声色地将地上图案划去,起身道:“什么事?”

“我看你也怪无聊的。听熊说城里新开了百乐门,干脆咱进城逛逛。”

白敬亭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如果没记错的话,您老儿的画像应该还在城门口贴着呢。”

不成想当事人毫不在意地摆手:“自上次劫货也快半年,风头早过了。而且你看——”

说话间他从身后掏出几个黏糊糊的玩意来,敞开往脸上粘。不多时上面多了条疤,还有一撮小山羊胡。

嘿!心倒大的很!

白敬亭出言讥讽:“你当城门口警员都是傻的?”

 

等到他们大摇大摆入了城,白敬亭不由腹诽:还真都是傻的。

魏大勋整个人泛着得意劲儿,直到瞧见布告栏上自己的画像。他兀自看了一会,突然又生气起来,把脸上装备全都撕了,五官都揪成一团:“这画的也太丑了!简直埋汰人!”

白敬亭忍笑:“不挺好的么,不然你现在没准已经在牢房里呆着了。”

魏大勋整张脸瞬间就舒展开了:“你也承认哥哥长得好了?”

白敬亭噎住,他许多时候是真搞不懂面前人的脑回路。于是抱臂睥睨,留下一句“要不要脸”,转身就走。

魏大勋笑嘻嘻地跟上,两人正式开始漫无目的闲逛。电车从他们身旁驶过,街头小贩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前面的包子铺又出了屉新鲜的,蒸笼开启的一瞬,香热气争先恐后地往外冒。学生陆续放学,三三两两一起走着。

这个时段的怀城人来人往,日头在城市上空慢慢烧着,泛着暖黄的金光洒下,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,如同一层虚假又脆弱的保护色。

 

天色终于暗了,不远处的百乐门灯光亮起,靡靡之音随风飘荡,这座城进入了另外一种热闹。

白敬亭拉住跃跃欲试的魏大勋上下打量:“你就打算这样进去?”

看着对面一副“不然嘞”的模样,白敬亭干脆一言不发地将人拖到了附近的成衣铺,亲手给他挑了套西装。深灰色,略带休闲的感觉,衬得身形颀长挺拔,连一旁掌柜都忍不住啧啧称赞。

魏大勋却有些穿不惯,不住摆弄着衣口领子,直到白敬亭又拿了个蝴蝶结过来,轻声呵了句“别动”,方才老实下来。

白敬亭在他身前站定,抬手将衬衫上的褶皱一道道抚平。他的神情太过专注,专注到魏大勋脸色逐渐发烫,但依旧昂着头任他摆弄。直到他将蝴蝶结系好,低低地说了句“Perfect。”

“啥,啥特?”

“上课不好好听讲,该打。”白敬亭故意板着张脸,魏大勋就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掌:“那还请小白先生轻一点。”

白敬亭朝他手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,随后没离开,而是紧紧握上,两人就这样牵手进了那个五光十色的场所。

 

其实魏大勋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,白敬亭却轻车熟路,随着侍者直至舞池,挑了处靠角落的地方坐下。他先点了两杯美式,本想魏大勋可能会喝不惯,却意外地见他咂咂嘴,道了句“还不错”。

“不觉得苦?”白敬亭问道。

魏大勋摇头笑笑:“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
白敬亭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魏大勋说这种话,本欲开口聊点什么,却见他兴致勃勃地盯着不远的一处。

“小白,你不是会弹钢琴的吗?”

 

在魏大勋期待的目光里白敬亭抬手招来了侍者,得到颔首后,白敬亭起身,一步步走向那架漆黑厚重的乐器。他端坐下,指尖轻扬,串串音符流淌而出,如若腾空而起的雾气,弥漫于尘世的滚滚红尘。

周边人群也被这声音吸引,接二连三驻足倾听起来,逐渐形成以白敬亭为中心的小小天地。魏大勋就在那方天地的正对面看着他,看他的小白万众瞩目,看一双葱根玉手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翻转跳跃。

那双手方才还为自己整衣竖领,眉眼的神情也像现在般婉转灵动。

一曲终了,周围尽是掌声。魏大勋没听得别的,只听得自己的心怦如擂鼓。那个人好像还嫌不够,跟他作对似的挑眉含笑着走过来,俯下身子道:

“这位先生,能赏脸共舞一曲么?”

 

魏大勋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狼狈,腿脚明明好好的,却怎样都不会迈了。当又一次踩到白敬亭的鞋子,那人揽上他的腰,在他耳边哧哧轻笑:“魏同学,你太紧张了。”

魏大勋脊背一僵,瞬间红透了脖子。半响又觉得有损颜面,磕磕绊绊地回了句嘴:“你,你这个老师教的不咋称职啊。”

白敬亭一双眼笑得细长,他将魏大勋的手搭在自己肩上,凑到他耳畔温声软语:“放松就好,我会带着你的。”

这声音有蛊惑人心的力量。魏大勋真就卸了劲,全由着白敬亭掌控节奏。轻歌曼舞,自己只管看那张好看的容颜。对面的眸子也在凝着他,里面好似有千丝万绪,又仿佛什么都没有。

水晶吊灯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旋转,光洒下来,扑朔迷离。

 

后来白敬亭似乎很高兴,又点了好几杯鸡尾酒。谁知那酒后劲大,走到半山腰时已是连站都站不稳了。魏大勋只好拉扯着人,将大部分重量都承在自己身上,最后实在不行,直接蹲在白敬亭前面,拍着肩膀让他上来。

白敬亭有些别扭,磨磨蹭蹭地在原地划圈,魏大勋出言哄道:“上来吧,又不是没背过,还有好长段路呢。”

结果刚伏到背上两条胳膊便立即缠上魏大勋的脖颈,力道之大让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。魏大勋将人向上颠了颠,不禁气笑着喊道:“轻点轻点!小兔崽子,你是想憋死我啊!”

罪魁祸首全无所觉,只将头匍匐在他颈侧无意识地呢喃:“大勋……魏大勋……”

 

魏大勋心头巨颤,仿佛自己也醉了。醉在这一声一声或急或缓,或重或柔的呼唤里。

环顾瞭望,只见满山银辉。

魏大勋觉得自己愿意伴着月色,长醉不醒。

 

 

(四)

白敬亭仍旧在寨里当他的教书先生,而魏大勋自从知晓城里没太大危险便消了顾忌,又开始自由出入怀城,以便置办物资。或者也会与白敬亭一同看场电影跳支舞。

那身深灰色西装始终挂在屋里最显目的地方,每每看到,他都能忆起舞池中擦在一起的西服衣角,缠绕的十指交递彼此温度。

 

暑去寒来,转眼已是深秋,前些日子还下了场小雪。天冷了不好挨,每个人都早早裹上厚重的棉服。

白敬亭此刻披着裘白呢大氅给孩子们讲文法——那是魏大勋之前去城里专程量身为他做的,一毫一寸都衬着他的身形。

散了课,魏大勋一如既往凑上前,像个助教一样帮白敬亭整理教案、擦黑板。擦到一半突然停住了,指着中间一串单词道:“白白,再教我读一遍可好。”

白敬亭眨眨眼,装模作样呵斥:“又不好好听讲。”

“那老师打我手心。”

白敬亭看他那副欠教训的模样,嘴弯勾起,并不接他的茬,只是转头去看黑板上的词——

【Believe】

相信。

 

“B-e-l-i-e-v-e.”

“比例五。”

“Believe me.”

“比例五米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敬亭实在忍不住了,垂着脑袋放声乐成一团。魏大勋则站在一边跟着他笑,满心满眼都是欢喜。谁知笑着笑着声音就弱下去了。

 

“魏大勋。”

“哎!”

“你相信么?相信这动荡的时局,终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。”

 

说这话时的白敬亭神情飘离,整个人几乎要与身后的景致融为一体。他好似在提问,又好似只是自言自语。

魏大勋不容置喙地牵过他的手紧紧握上:“我相信,虽然我不一定能够看到。”

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成一团。白敬亭唇色苍白,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呢绒大氅,只觉得冷。

 

“不过我知道,你一定能看到。”魏大勋坚定道。

“哦?为什么?”

“大概是因为……德先生与赛先生?”魏大勋笑着,两颗梨涡明晃晃的,“这便是你与我的不同。我不晓得什么德先生,赛先生,我只知道,我的心里嵌着一个白先生。”

白敬亭一愣,没料到这番突如其来的情话,皱着眉啐他“没正型”,脸却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。魏大勋拉过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前,靠近心脏的位置。里面“扑通扑通”的声响,震着白敬亭的掌心。

“小白先生,感受到了吗?”

 

这时身后的白桐枝干哗哗作响,纯白细碎的雪花被风裹挟着落下,落至白敬亭的肩头,发梢,甚至落进了白敬亭的瞳孔深处,将那方一向波澜不惊的天地,生生搅出一层层无法言明的涟漪。

魏大勋喜欢白敬亭此时的样子,喜欢他半阖的眼帘,喜欢他些微驼红的面颊,喜欢他一笑起来眼角旁多出的褶子。应该说白敬亭的一切他都很喜欢。他将自己所有的目光缱绻地刻在了这张精致而淡泊的脸上,然后,深深吻了下去。

 

 

(五)

最段时日运往山上的货总是出事,寨里怀疑有内鬼,查来查去却一无所获。魏大勋知道不能放任不管,现下是冬天,再不能运粮食上山兄弟们就都得喝西北风了,干脆自己独自一人出来踩点调查。

恰好赶上冬至这天下了场很大的雪,大雪封山,魏大勋只得在怀城多逗留了几日,待雪稍化些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。

 

距寨子还有几里地的时候魏大勋就觉得不对,刀尖舔血的日子使得他的神经一向敏锐。果不其然,下一秒数颗子弹破空而至,其中一发甚至将将擦过耳边。

魏大勋闪身跃起,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几乎立即就找了处可以暂且藏身的地方。他喘气望向四周,懊恼这次出来没做太多准备,甚至连备用弹夹都没有。如若人多,他是万万没有底气能成功逃脱。

 

不过顷刻,大约一个班的卫兵现身,将他层层包围,除此外还有宪兵队的人。

而为首的人,是白敬亭。

 

他没有穿着一贯的长衫,也不是西服,更不是他给他买的那件白呢大氅,都不是。而是一副军装,浑身凛然逆光站立,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。

周边的人叫他白参谋。

 

“魏大勋,出来吧,你逃不掉的。”白参谋开了口,声音极冷,冷到魏大勋不由自主地牙关发颤,几乎分辨不得自己的嗓音:

“为什么?”

 

白敬亭就站在几丈开外,大雪反射出的白光刺得魏大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。半晌,只听白敬亭开口,一字一字,声音不大但振聋发聩:

“于公,你一土匪头目,占据柔山如此要地却只为一己私利,该除!”

顿顿,白敬亭再道:“于私,你是我想手刃的那个人。”

 

“三年前,就在此处。一队途经的商贩被当地土匪劫杀。其中有一个女孩,那是我妹妹。是从北平来找我,我唯一的亲人。”

白敬亭已举起手中的枪,子弹上膛的声响在寂寥的山间格外清晰。

魏大勋全身力气于一瞬抽离,他眼前猛然出现了那个靠在树干边穿着蓝色学生装,满身是血的女孩,仔细回想,确实有着与白敬亭相似的眉眼。

魏大勋双目无神,他有些傻了。曾经的过往在他眼前如皮影戏般飞速掠过。那些与白敬亭在一起的每一天、每一个时辰、每一秒,他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
然而之于自己的刻骨铭心,或许对白敬亭来说,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罢了。

 

魏大勋深深地叹气:“白敬亭,你真狠。如果你想要我的命,尽管来拿就是了,何必要骗我。”

骗得我以为我们已经亲密无间;骗得我以为,你也是喜欢我的。

 

沉默蔓延。一旁的宪兵已按捺不住,意欲上前却被白敬亭呵斥下去。魏大勋丢了武器,从蔽身的岩石后缓慢地站了起来。

他放弃了,他知道自己逃不掉。更何况现在的他已是千疮百孔,身心俱疲。他其实不太介意白敬亭在他身上再多打几个窟窿,只不过将死的时候,他不由挂念熊梓淇怎么样了,寨子里的兄弟们又都怎么样了。

他最后望向白敬亭,突然有些疑惑。转念又自嘲地笑:定是雪地折射的白光太过刺目,晃得万物都不真切了。

那双眸子里,怎么会盛着浓浓的悲伤呢?

 

一声枪响,漫山回荡。无暇雪地里,入眼是夺目的红。 

 

 

 (六)

一九三六年四月夜,怀城西侧的一栋二层小楼内,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硕大的落地窗前,手中捻着封信笺。

上面不过寥寥数语,却使人眉间展颜。

【事已安妥,均于计划之内。请吾弟务必一切小心,早做准备以脱离恶境。】

落款,何炅书。

白敬亭举起火机按下,火舌顷刻舔上泛黄的纸张,细簇的火光在漆黑的瞳孔中跳跃。

 

转日,日本在东北试验细菌武器曝光,于世界引起轩然大波。日军震怒,下令彻查。

白敬亭从军政部出来后并没有回家,取了他一早备好的行囊,直奔火车站。

他心中尤如明镜,自从发现消息是从怀城走漏,所有人员全被严密监控,并进行一一盘问。这几日他各处周旋,又顶风搜罗了不少证据,但到了这个节骨眼,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。

还没等下车,前方遍布的日本兵让他心头一坠,白敬亭瞬间做出判断。调转方向,直奔柔山。

 

这里还是老样子,并没有什么变化。白敬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间走着,近几年坐办公室让他的身体有些疲累,才喘口气,便发现后面已有人追来。白敬亭进入备战状态,幸而枪法从未丢下,不多时人已尽数倒下。

可日本人似乎下了死命令,发疯一样地往前冲。等白敬亭反应过来,一颗拉了栓的手榴弹就落在自己不远的身旁。

 

轰隆作响,万物寂静。

 

恍惚间,白敬亭突然想起了那个人。那个嘴角总是挂着两颗梨涡,曾对着自己诉说深深爱意的男人。

他至今还记得那天的雪地里,他对自己说的最后的话。

白敬亭想,他应当是不想再与自己有什么牵扯了。所以这几年,就连梦境里,他都不肯出现。

如果还能再见他一面......

 

白敬亭的意识开始涣散,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憋得他呼不上气。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,不然的话,他怎么会看到魏大勋的脸?由远及近,满脸泪痕。

 

再次醒来是在一处山洞里,身上的伤已被简单而精细地处理过。

白敬亭两眼空洞着望向岩壁,脑子里一片混沌。上次险些命丧黄泉,就是那个人将自己小心翼翼地背回了家,这一次……

 

“白先生,你醒啦!”

东北口格外熟悉,白敬亭心头一抖,转脸看到熊梓淇从洞口进来,满是惊喜地看着自己。

那时白敬亭教孩子们外文,除魏大勋外,寨里每个人都尊他一句先生。

白敬亭本想起身问点什么,谁知刚要张口便咳出了血。

“哎哟,白先生你可别说话了。”熊梓淇连忙跑过来给他顺气,“我们简单看过了,估计是伤着了肺腑和喉管。所以你就好好躺着,什么也别说,什么也别做,不然若是等老大回来见你伤势又重了,还不剥我层皮下来……”

白敬亭耳尖一动,敏锐地抓住重点。他抬头看向熊梓淇,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:“对,勋哥也在,他出去盯梢了。”

白敬亭哑然。他确实有想过他们会再见。但以这样的方式,于这样的处境……他不晓得应抱有怎样的情绪,干脆任由其将自己的心房填满涨破。

 

熊梓淇重新扶他躺下来,开始在一旁喋喋不休:

“白先生,我太佩服你了!看了你行囊才知道,曝光东北什么试验那事儿是你做的!最近城里沸沸扬扬。干得好!我代表父老乡亲谢谢你!去他丫的!狗*的鬼子!”

“我和老大这次上山是来给小豆子采点药,他染了疾……小豆子你还记得吧,就是外文学的最好的那个。本来都准备走了却听见枪声,顺着声音摸过来,正好见到你被炸到旁边的树丛里。你不知道,大勋哥那时整个人都跟疯了一样。不过还好还好……”

“唉,说实在话,开始我还挺恨你的,以为救了个白眼狼,为了升官晋职竟能把寨子一锅端了!不过后来见你不留余力地又将兄弟们都救了出来,我就想你大概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和苦衷。”

“那天你和大勋哥在山上的话我都听见了,不过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!我们向来讲道义,勋哥也决不是那样的人!白先生不是我说你啊,你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开枪呢?!还好大勋哥命硬,你那一枪没打中要害……”

 

 

(七)

临近傍晚魏大勋回来了,带了一身冷气。

白敬亭本来睡着,听见动静便惊醒了,两人四目相接。

“小白,你醒了?”魏大勋摸摸鼻子开口道。但他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地上的人,始终不敢与之有过长的对视。

而白敬亭却是近乎贪婪地看他。

他黑了些,也瘦了些,下巴上还生了点细碎的胡渣。唯独没变的是那双眼睛,一如既往地映着魔力。但是有点臃肿,似乎是不久前才流过泪。

他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哭,也想问问他这几年过的如何。但他如今没法提气说话,只能喘息着看他站在自己的几米开外却不过来:

“再睡会吧。”那人温沉地说到,“放心,有我在,你会没事的。”

 

后来白敬亭见他与熊梓淇在洞口一直说着什么,神情严肃,后来甚至有了争吵。白敬亭努力地想听,奈何身体实在扛不住,慢慢地睡了过去。

夜里,迷蒙间,白敬亭感受到一方温热的唇在小心翼翼地吻他,从额头开始,然后是眼睑,再到鼻尖、脸颊,隐忍又克制。

 

转日清晨,当白敬亭再次睁开眼,衣服已经换了。他抬头,讶异,自己的装备怎么到了魏大勋身上?

一种不好的预想在脑中闪过。白敬亭挣扎着坐起,这一动便引了伤,控制不住地咳。

魏大勋听见动静慌忙奔过来:“你干嘛、你别动!你,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伤!”一着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,还差点摔了一跤。

白敬亭可算是碰着了人,立即拉过他的袖口攥在手里,睁大眼睛瞪他,让他交代交代清楚想做什么,有什么事别想瞒着他!

魏大勋瞧着白敬亭这副模样,知道有些话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。

而且再不说,或许,就没有机会再说了。

 

“小白,一会熊会带着你从柔山东面的小路走,估摸得有一天的脚程,顺利的话,明儿一早就能到达豫县。之前寨里的弟兄在那成了家,你可以先安心养两天身子,不过不能太久。等稍好些了让熊再带着你往南走到吉村,走山路,尽量别进城。吉村是靠着长江的,到了那应该就安全了,你可以从水路去往重庆...”

白敬亭越听越发觉得不对,他将手中的布料又紧了几分,使出浑身解数,嘶哑着喉咙吐出几个字:“你…去哪…”

魏大勋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,怔愣了一下,随后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他们咬的很紧,得有一个人将他们引开。”

什么意思?白敬亭觉得应是自己流血太多,大脑有些缺氧,他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含义。

“我说我去,勋哥非不让……”熊梓淇忍不住在一旁插话,眼眶发红。

“我与小白身高相仿,他们不易发现,这是最现实的问题。不要闹了,快去收拾。”魏大勋三言两语打发了熊梓淇出去,同时白敬亭也终于将那句话消化完毕:

他这是要替自己去死。

 

“对了,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,但是如今…我还是想向你解释一下,我不想你误会我。”魏大勋扭过脸来,却垂下眼睑不敢看他,“那年劫商队的人不是我,是另外山头的姓甄的。我遇见的时候大部分已经殁了。但我记得你妹妹,因为那时你妹妹还有气息。只是我...我当时被宪兵队追赶,就…小白,对不起…”

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,白敬亭却放佛没听到,只是赤红着双眼,再一次用尽气力:

“为…什么…”

为什么要这般救我,忘了是谁曾经对着你开枪吗?!

“为什么啊……”魏大勋重复着喃喃。

 

他知道白敬亭要问什么,但他要怎么回答呢?魏大勋歪着脑袋思索,过了片刻后似乎寻得了答案。他看向白敬亭的眼睛,一字一字地道:

“于公,你是民族英雄,这个国家需要你。”

顿顿,他蹲下来,带茧的拇指摩挲着白敬亭的面庞,温柔地笑着:“于私,你是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人。”

 

万籁俱寂,两道声音跨越光阴重叠。

白敬亭只觉骤然的窒息,眼泪倏然断了线。

魏大勋一颗一颗地伸手去擦:“小白,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对话吗?你问我,这动荡的时局,会不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?我说我相信会,虽然我不一定能看到,但是,你一定能够见证。”

“所以,你一定要活下去!我也一定会让你活下去!”

魏大勋俯下身,双臂环抱上他,捧着珍宝一般:

“白敬亭,比例五米。”

 

(八)

这句话还是白敬亭教的。

他曾经笑他,发音怎么永远都拗不过来。然而此刻却痛得刺骨,痛得整颗心四分五裂。

白敬亭一手抓着魏大勋不放,另一只手揽上他的脖颈,与他额头相抵,呼吸相缠,就仿佛他们以前很多个亲密交流的夜晚一般。

 

白敬亭特别想跟魏大勋说,我很早就清楚了你不会是那个害我妹妹的人。

与你相处近一年的日日夜夜,你是怎样我比谁都要清楚。后来的事是情势使然,是我必须要做的事,但我从来都没想要你的命。

我的枪法一向很好,所以我知道那一枪看似凶险却不致人命。我也知道故意放跑的熊梓淇就在不远处看着,等我们走了,就可以将你救走。

除此以外,我还想说,对你的感情,一直都是真的,我从来不曾骗过你。

 

然而白敬亭一句也说不出来,只要张口喉咙里便开始呛血。

 

魏大勋帮他舒气,揉着他的穴位好让他能稍稍舒服一些。白敬亭簌簌的泪水浸润着他内心深处的空洞,从昨天见面起就绷着的弦应声而断。

他惶恐着,尝试着将嘴唇贴了上去。

其实魏大勋很害怕,害怕白敬亭会推开,害怕白敬亭淡漠的眼神。

被伤的太狠,甚至失了应有的信心和勇气。

 

不过好在白敬亭没有,他张开嘴接纳了他,任由自己的舌长驱直入。

口腔里漫着血腥,然而没人在乎。他们吞吐着彼此的气息,如同最后一场旖旎的梦。

 

本已荒芜的心尖蓦然开了朵小小的花。

 

“小白。”魏大勋来到白敬亭的耳畔悄声道,“等我回来,你跟我去东北见见我爹妈好不好?我小时候皮,净给他们惹祸。如果看见有你这么个聪明的人陪着我管着我,他们也就放心了……”

白敬亭拼命摇头,只知道死死地攥着那片衣袖,攥到掌心都划破。

魏大勋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。但他还是笑了,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,最后抱了抱他。

唇边的梨涡,明晃晃的。

 

 

(九)

一望无边的河面弥漫水雾。

白敬亭背手而立,眼神不知去往何方。

 

他终究没能抓住魏大勋。

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那片被他生生扯下一块布料、残缺了的袖口,上面沾着带血的指痕。

 

熊梓淇站在白敬亭身后,看他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。不过一会,船来了,白敬亭提上行囊准备离开,踏上船板时被熊梓淇喊住。

“这是老大这些年一直随身带着的,你…你拿着吧。”

熊梓淇将东西递了过去,是一个黑色的蝴蝶结。

白敬亭死灰的眸子里裂开了一丝缝隙。他接过,小心翼翼地放至自己的大衣内衬,朝熊梓淇颔首,道了声“保重。”

 

“白先生!”熊梓淇再次叫住他。

“有句话我想替大勋哥问你。”

白敬亭缓慢地转过头来,平静地看向他,悲喜似乎已离他远去。

熊梓淇斟酌着措辞,最后决定直截了当:

“你喜欢过他吗?”

 

其实就是想替人讨要一个明明确确的答案。

这是让他勋哥舍命也要保的人,也是让他勋哥魂牵梦萦的人。多少个日夜,他见着魏大勋安静地坐在月下,独自一人酌着酒。有次喝的醉了些,嘴里一遍遍呢喃着的全是现下他问白敬亭的话:

“…你喜欢过我吗?”

喜欢过吗?

他想,这大概是魏大勋这辈子最大的心结。

 

白敬亭听后表情木然,他的眼神又开始飘离。风吹过来,额前的发丝凌乱地飞舞。

他最后还是没有回答,转身上了船。

 

当时的熊梓淇没能想到,与白敬亭的这一别,竟也是诀别。

 

转年,卢沟桥事变,抗日战争正式打响。八年过去,战争胜利,日本人彻底退出中国领土。

三年后,他在报纸的一角上看到了白敬亭的讣告。

白敬亭,北平人,曾任第九军区总司令部任副参谋长,于平津战役殁。

熊梓淇将消息小心裁下,久久怔愣。

这寥寥数语便是世人能看到的全部了。然而又有多少人,即使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。那些未能书写的人生百态、爱恨情愁,终随历史长河席卷而去。

 

又是三年,有人找到熊梓淇。身形瘦小,眼中汇聚的精神透着强大。

他叫何炅,是白敬亭的上级。战争结束后辗转了许多地方寻他,本以为他回了东北,却没想到还在怀城。

何炅取出个包裹,里面装着一封信,一条黑色的蝴蝶结领带,以及一块粘着血的布。

“这是小白的遗物。我没法将他的尸身带回来,就只能为他做这最后一点事了。”何炅幽声叹息,里面无不是愧疚伤怀,“临终前他托我将这些东西交予你,让你带给一个人…”

“大勋哥?”熊梓淇脱口。

何炅一愣,旋即笑了笑:“老实讲,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小白他一直有个念念不忘的人,但他从来没提过…”何炅感念,叹息着喃喃,“大勋么…真好听,好像是一种兰花的名字。”

熊梓淇没有忍住地红了眼。何炅看着他的样子,了然道:“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?”

对面轻声“嗯”了一句算是回应。

 

二人都没有再说话,空气中浮蕴一缕哀恸。

 

“他们之间的故事,我想你比我清楚。”

沉默许久,何炅开口。他拍拍熊梓淇的肩膀,将包裹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上。

“拜托你了。”

 

 

(十)

何炅走后,熊梓淇背着东西上了柔山。

这里从来都是如此。春时花开,夏时蝉鸣,秋时红叶落,冬时白雪降。一年四季,循环往复。

曾经的寨子如今只余断壁残垣。熊梓淇小心翼翼地走着,避开那些朽木碎砖。又行了百米,转过山弯,景色蓦地开阔。

 

这片空地上竖着魏大勋的衣冠冢。

 

熊梓淇取出酒,向地上洒了半壶。他拜了三拜,将白敬亭托他带来的物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魏大勋的坟前。

黑色的蝴蝶结,带血的布料,熊梓淇都认得。前者还是白敬亭临走时,自己亲自给他的;而后者,则是魏大勋诀别前,白敬亭生生从他袖口撕扯下的。

熊梓淇拿出火机,将它们一样样地烧了。

 

最后,是那封信。

 

熊梓淇摩挲着手中纸张,他犹豫了再犹豫,最后神情一黯,下定决心般地咬牙动手拆了。

纸笺铺展,开启尘封的答案。

上面简简单单,不过六字:

 

【不是喜欢,

是爱。】

 

青烟几绺,一地灰烬。

风吹过,烟消云散。

 

熊梓淇将剩下的酒喝了,最后深深地回望一眼。

之所以一直留在怀城,是因为潜意识地觉得,冥冥中还有未完成的使命。

如今尘埃落定,他不会再来了。他要回东北的家乡了。

 

他是早晨来的,而现下,日暮西垂,红光漫染。

像极了那两人初遇时的夕阳。

 



-完-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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