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菠萝】日照下,尘埃里(三)
这样看,也许到不了5更啊……下一更可能能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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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用屁股从这土坡上秃噜下去的,因为不知怎么,腿脚有些软,落地的时候,还被一条断半截的胳膊绊了个踉跄。邪火扶摇直上,管不住腿儿地将它往旁一踹,立刻便后悔了,勾着身子略带愧疚将它捡回它的主人旁边……
这……好歹还算留个全尸……?
其实不该打问号,我心如明镜。
山野为墓,天地为冢,听起来蛮浪漫,不过就是尸横荒野。几日过后,腐肉朽骨,喂喂那些空中的鸟,山间的兽,顺便给大地吧唧点养分。好歹现在是咱自己的地盘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
再过过,是不是外人田,也就不得而知了。
我脑子里胡七杂八地想,手没闲着,一具具地将躺在地上的物什翻过来。
对不起,我有罪。可我现在只能把他们看成物什。
在脑中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后,继续干着自己活计。我得找到他,给他背到哪,挖道坑,埋了,立个木牌,上面刻句“罗志祥之墓”之类的。折回来的路上我就是这么想的,挺好。毕竟还能入土为安。这本应为最基本的诉求,已是我们为数不多却无比期盼的奢望。如此,也不枉我们一起呆过的一段时日。
然而当我真的看到他时,心不由自主地翻动,密不透气的憋闷破土而出。
他被压在一个大块头下,头侧歪着,没点生机的模样,一向整洁的军装已经染得不成样子。我咬牙切齿,声音从间隙徐徐挤出。
“你个逼玩意,让你他妈的来!让你他妈的来!”
我在跟一个死人打嘴仗,我知道我很可笑。
我伸手去扯他,打算直接将他拖出来,于是身体与地上碎砾摩擦的声音我都听得真切。恕我很难做到温柔,不过一个死人,还能怎样。只不过这个物什我认识,有那么点感情,其他的,我不认识。
然而一切动作在我似乎看到他微皱的眉间后停止了。
我顿感一懵,呆杵原地,拽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。我觉摸着我是看差了,可随后一声绵延悠长的浅淡呻吟和呲牙咧嘴痛不欲生的表情彻底把“他还活着”这足以让我下巴着地的猜测盖棺定论。
“卧槽!”
我赶紧蹲下身子检查,发现只有一颗子弹透了他的腰侧窝而已,血流了不少,现也是凝成一坨了,至于其他地方,屁事没有。
我笑了。
这小子忒他妈命硬。日本兵突突那么久,居然没把他突突死。
从死人变成了活人,事可就不一样了。我轻手轻脚起来,把他一捞,架到了背上。从这片还算不得尸身血海却依旧惨不忍视的山林里,抬脚迈步,带着唯一的生气离开。
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镇里赶。
“疼……”
那小子看来是恢复意识了,开始低喊。我累的要死,气顺不匀,没空搭理他。要知道,他整个人匍我身上,还连顺挂把枪,是他那大宝贝儿。我背他的时候,攥着不松手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。
带着吧带着吧!我气急败坏,一咬牙也捎上了,盘算的主意在发酵。这枪的确有用,许还真不能扔。于是一路上除了哼哧,任不怀好意的小九九开枝散叶,以消怨气。
田野线终于在摇晃的视线和呼哧的大喘中出现,再走走,住的破棚子近了。
把人平放于干草上后,顾不得满身的酸软,趁他不注意,操起那把废了血力弄回来的三八盖子走了出去。我是跑不起来了,只能扶着墙沿一步一喘,到了镇上的黑市,“啪”地往桌上一甩。
我抱着需要的东西回来了,拿他的大宝贝儿换的。
他的脸因失血而灰白,身体微蜷,像只没熟透的虾,躺在那一个劲地哼哼。我把捧着的绷带,纱布什么的放在一边,坐过去掀开他的衣服,粘固的血迹扯动伤口,他嗷呜一声嚎叫,头埋进我的腰窝。
“疼……”
“别跟我喊疼你!你不是打鬼子么你!”嘴里泄愤般的絮絮叨叨。
“疼……”他锲而不舍,声音黏在嗓子里。
“……忍着点吧。”
软了口气,随他搂着。我拿起药,给他处理伤口。每碰一下,腰上力度便紧一分,纱布缠好后,我也快窒息而亡了。
“行了行了,好了。”
我把他的头拉起来,然后愣了两秒。他应该是哭了,眼睛红红的,发着抖。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,不自主地把他揽进怀里,安慰式地轻拍。我第一次这样抱一个人,所以这个怀抱应该挺僵硬的,不怎么舒服。不过他好像不觉得,头贴着我,安安静静,揪起的五官渐渐舒展。
晚上,给他做了流食,喂了几粒磺胺。我从这棚子里的犄角旮旯扯出条败絮残裘,裹在他身上,察觉他逐渐变暖的体温,松了口气。
不过这口气没松完全,半截又给我噎回去了。
他的伤口总也好不了。
这问题可能我解决不得,于是找了镇上的赤脚医生,他瞧了瞧说,背上的出弹口该缝合了。
“缝?就这么……缝?”我手里比划。
“那怎么缝?“
“这不得疼死,我找不来麻醉的东西。”
“没办法啊。”
听到我们的对话他脸色煞白,几乎连滚带爬地蹭到我身边。
“渤,渤哥,我没事,我没事,你看现在我吃得好睡得好,慢慢等它好就可以!”他近乎用讨好的语气看着我,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眨。
我用七个字回答了他。
“缝吧!我帮你按着。”
我不顾他恳切的眼神,直接把他给绑了,坐到他腿上,抵住他胳膊,以防他乱动。
破棚子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和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哭。
针线在他的皮肉间穿来穿去,每一下都牵动肌肉组织,本来脉络流畅,纹理清晰,如今血红一团。我是眼睁睁看着的,止不住地咽唾沫,浑身上下也觉得疼起来了。
“啊啊啊啊啊啊!”
……
“不要缝了,我不要缝了!”
……
“渤哥……渤哥……”
一开始嚎得是中气十足,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只剩嗡嗡地哼叫,喊着我的名字,还有止不住地嘤嘤抽泣。
“你,你快,快着点啊……”我冲着医生急急道,头一次没把话说利索,声线跟他一样抖成筛子。
最后一针完毕,我放开了他,他整个人软倒在那,除了生理上的由于疼痛产生的痉挛,一动不动。跟要死了没两样。
我碰碰他的脸,他虚弱地朝我伸手,手放到我的掌心。
我像前些日子那样将他揽过来。
“让你别去,让你别去……”我紧紧抱着他,嘴里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故意奚落,“还打不打仗啦?”
“打……”
一道闷闷的声音。
我没想到是这个答案。身体在我脑袋反应前发出了动作——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。
巴掌本来都快落下去了,我却突然回神,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自己,收了回来。
“真特么是脑袋让驴踢了!”
嘴里狠狠嘟囔一句,但没让他听见。
除此之外,我没再说话。我也不想再说话。
我的眼睑是低垂的。
拆线那天过后,他兴致冲冲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。
“渤哥,我好啦!”
“嗯。”我面无表情。
“对了,渤哥,我的枪呢?”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。
“哦,我帮它找了个好地方。”我面不红心不跳。
“哪?”
“黑市。”
“你把它,卖了……?”他愣住了,呆滞地看我。
“不然你以为你用的药哪里来的,那些纱布绷带哪里来的,那些你受伤时吃的那么好,那些东西哪里来的?”
我接连抛出了三句反问堵上了他想开口的话。
他撅着嘴,把脑袋偏向一旁。
我看出他不高兴了,但没办法,我估计我还得让他更不高兴一下。
“还有,你也好了,就走吧,回收容站去,别在我这呆着了。”
他刚刚还偏过去的头立刻就扭回来了,瞪着眼看我。
“为什么?”
“你不是想打鬼子么,回收容站去,没准哪天上面下来点啥命令,可能还能给你们组个团什么的。”
“这又和那没关系……”
“我特么的嫌你烦不行么。”
我这一句冷如铁钉,断了他的话头,他僵住,有些无措。
他这回应该是伤心了。我又看出来了。
“我,我怎么了?”他问的小心翼翼。
“成天在我耳边磨什么打仗,打鬼子,烦!”
这次他的表情很奇特,不解,生气,失望,难过,恼怒……
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能这么精准关注一个人状态的能力。可事实上是所有的情绪都在我眼中汇聚,我一样不落地辨认出来。
最后他走了,有我赶的成分,也有自己离开的成分。
我又独自一人面对着本来就应是我独处的破棚子。半夜突然醒了,旁边没那个搂着自己的人了。
我在心里苦笑,可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。
毕竟,他和我是不一样的。
他想打仗,而我只想活。
我不想被他害死。
日子如同没遇见他之前那样过,我要考虑的只是每天吃什么。直到一天,竟真的被我一语中的。
上面来人了,要整编一只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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